绚丽的色彩
世界风平浪静,
由于我的头埋在地。
这儿凉爽清静,
不必求索
深奥的生活之谜,
却只能看见现实之影。
我这就抬头望世界,
光明让我目眩神迷。
你用黑白两色看世界,
就会错失一切绚丽的色彩。
暗与明,错与对,
可以或也许,还有所有的其余。
如果不停地向东行,
西方就是你的抵达地。
你的范式会改变,
只要看到一切都紧密相连。
拥抱你的心灵和思想吧,
这就去发现你要追寻的东西。
孩子啊你根本没想到,
你的旅途刚刚起程。
你如果睁大眼睛看一看,
就会觉察世界的奇妙,
而你并非孤身前往。
世界不乏奇迹,
只要你将头伸出地。
*可以在本书的网页上听到这首歌。 网址:www.Dreamweaverphilosophy.com。
作者序
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那是由于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艾萨克·牛顿(Isaac Newton)
心灵不是一个待充实的容器,而是一团待点燃的火。
——普卢塔克(Plutarch)
一天下午,我正在大学书店里为四年级的春季学期搜寻书籍,发现自己处在哲学分类区。我想,我其实是偶然撞入那里的。它处在物理学与心理学分区之间,这两门都是我的人类生理学专业的主干课程。我当然并非故意闯进那儿。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哲学“表示”什么或哲学是做什么的。就当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本淡蓝色的书引起了我的注意。封面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个人同一性》,与天蓝色的封面背景相得益彰。我回头瞥了一眼,担心有人会看见我在读哲学书而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管什么样的一个人都能思考此类事情。我翻开书,看见一组关于“自我”的文章:作为人类和作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我们如何历时性地是同一个人。作者在此讨论了关于心灵与灵魂的观念,同时利用了关于意识和大脑的科学概念,以及关于记忆的心理学知识,探讨了人的本质。
我坐在扎人的工业用地毯上,紧靠着书架读了起来。我发疯似的翻着书,如饥似渴地读着:时而一掠而过,想看看下一页有什么;时而专注于各篇文章,思考其中的问题。我一直读到最后一刻,留下刚好够做下一件事的时间。也就是说,余下的时间能保证,我在知道确切的去处,且在自行车道无交通堵塞的情况下,准时到达目的地。那天离开书店后,我边跑边体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对知识的好奇:就好像以前教给我的知识和我所知道的信息形成了一道幕布,而我被遗留于幕后。在某种意义上,我当时确实像走出幕布,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那一个星期,我每天下午都到书店去。我坐在地毯上读书,仿佛发现了一座秘密宝藏。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将注意力集中于这一本书上,而不去关注其他书籍——它们单是名字就激起了我探求知识的好奇心:《上帝的问题》(The God Question),《无源之见》(The View from Nowhere),《道德形而上学》(The Metaphysics of Morals),《自由意志及其后果》(Free Will and Its Consequences),《爱的哲学》(The Philosophy of Love),《生活的意义》(The Meaning of Life)。但我坐在那儿,潜心探索那本淡蓝色封皮的宝藏。
我终于屈服了,买下了这本书,并在这家书店买了几本其他的书,然后找了个更舒适的地方读了起来。由此我的人生发生了转折,在此就不赘述了。不用说,在为这本关于另一个男孩游历世界的书作序之时,我觉得自己幸运至极,我有机会身临其境地体验那个世界。
我如此钟情地忆起与那本小小的蓝色封皮的书遭遇的情形,这就像你头次遭遇某种东西,它给你以独特而强烈的美感一样,给你带来难忘的初遇体验。我热望与本书的读者分享这种感受,并给你们提供一个开启自身旅程的契机。
告读者
通观下文关于伊恩的探险,你会发现,文中随处设有留白以作为注解。我对本文的故事颇有兴致,乐意从中探寻更多的东西。在这样做的过程中,我认识到,伊恩的一切经历均来自内容极其丰富的思想史:科学、心理学、历史、社会学、宗教,以及作为其主要部分的哲学。本书起初的计划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进而演变为一种读者指南——它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机会,以观察伊恩的旅程究竟是如何关联起来的;与之相伴的是,历史上的与当今的伟大思想家做出了怎样的努力。由此它差不多像是两本书——一本是围绕一位男孩的探险而来的考验和磨难,而另一本则是关于哲学的概略以及哲学与我们自身的求索和启蒙之间的相关性。
开场白
惊奇是哲学家的感受,哲学始于惊奇。
——柏拉图(Plato)
人们一旦想随心所欲地发问,就无法预料他们会发现什么。
——约瑟夫·海勒(Joseph Heller),《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 22)
伊恩在邻近的街上散步。街道两旁的树木枝叶繁茂丛生,阳光只能透到路中央。他掖着自己的新作《一片天空》,这是他给作品取的名字。天空格外的蓝,与洁白的云朵形成鲜明的对照,给人以超真实的奇特之感,仿佛某幅超现实主义的画。自有记忆起,伊恩就对天空感兴趣。他非常欣赏天空,恰似他人欣赏鲜花或音乐。天空让他浮想联翩:虽然是同一片天空,不知怎的却始终不同;天空就在他身边,他却只能体味其遥远;不同的人从云中看到不同的事物;天空总在那儿,永无止息。就其视野所及,伊恩仅能窥见天空之一斑,但即便如此,仍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画与其说是在追求美感,毋宁说是在抒发情感。画面除了蓝色、白色和黑色之外,别无其他。伊恩最看重的是蕴涵其中的情感,因而那一片片天空在艺术上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尽管这也许更富艺术性。
他将其中最喜爱的两幅画装裱好,挂在房间的墙壁上:一幅是他四岁时第一次画的天空——基本上就是蓝色和白色的杂烩,更像幅抽象画;另一幅是两年前他读六年级时,与阿丽克丝初次相遇那天一起画的。今天他画的天空饱含情感,令人惊叹。
他紧紧地攥着这幅画,像在护2着某个珍贵的东西。伊恩的性情无忧无虑。对此,即使你还未能从他特有的微笑——完美的笑容,配以不能再完美的牙齿——中看出,其肢体语言也常常表露无遗:轻快的脚步,棕色的大眼充满灵性。哪怕异常轻微的响声、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立刻引起他的注意,他的头脑就像是银行保险库中一台灵敏的监测器。
他咖啡色的头发经常是乱蓬蓬的,像是刚被某个过于慈爱的祖母弄乱了一般。虽然,伊恩从未见过自己的祖母。伊恩的父母有些古怪,尽管伊恩自己从未认识到这一点。毕竟如他自己所意识到的,如果你的世界是你所了解的唯一世界,你又怎会感到奇怪?
“伊恩!”有人在他身后大喊。由于穿着平日常穿的运动衫、戴着兜帽,伊恩没有听见。
“伊恩!”男孩又喊,以抓住肩膀来唤醒人的方式,伸出手抓住了伊恩的肩膀。伊恩回过头,看见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兴致勃勃的杰夫。“我得跟你谈谈。”杰夫说。他喘着粗气,看上去慌慌张张,不像平日那么镇静。
“伊恩,我想我已经弄清楚老人the Old Man特指文中一个主要人物,故文中以大写形式出现。为免烦琐,下文直接译为“老人”,不做特殊处理。——译者注
是怎么回事了。我说的那个家伙,指的是你一直碰到或者你认为一直碰到的吧,或者随你怎么理解。”
“你已经弄清楚它了吗?”伊恩说,似乎惊讶于杰夫以为他知道它是什么。伊恩太满意自己最新的《一片天空》了,他拿出来给杰夫看。
“这一幅真棒。”杰夫这么说是为了令伊恩满足,他显然对别的事更感兴趣。
“是啊,”伊恩说,似乎没注意杰夫热切的态度,“你知道,这种蓝色,就是老人眼睛的颜色。”
杰夫本来感到兴味索然,现在又来了兴致,而他的身体仍在来回晃动着,以舒缓兴奋的情绪。“我想你说过,他的眼睛是锐利的,”他故意对伊恩说,“记得吗?”
“是的,”伊恩有点沮丧地答道,“虽然最初我很怕他,既怕他本人,也怕他要求我相信的事情、教给我的东西,总之是怕他展现给我的一切。但是,天蓝色非常接近他眼睛的颜色。这改变了我对他的整个看法。要知道,我现在有几分喜欢他了。”
杰夫点点头,两个人接着一起走。“那么,他浓密的眉毛不再令你恐惧了吗?据我所知,这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有点阴暗。还有他的胡须?以及那个小伤疤?”
“我知道。”伊恩答道。他停下来抬起头,看着那只正在树间鸣叫的鸟。“但正如我所说,我对他的看法已经变了。事实仍然和原来一样,只是我看待它们的眼光不同了。比如,他的眉毛,我的确曾觉得它们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脸色阴暗。但现在,我有时会有意营造一种奇特的氛围,目的只是看看他皱眉和展眉的时候看着我的样子。记得他谈起宇宙的再造吗?那天他皱眉的样子,我从未见过。
“而他就像是在用胡须隐藏自己。现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儿,摸着胡子,仿佛胡子可以用某种方式让他更聪明,给他以某种智慧。当然了,他的伤疤起初使他看上去像个坏蛋,每当一阵风将他灰白的头发吹到一边时,我就可以看见它。他总是说那是思考太多的结果,他称之为‘哲学的战场’。我认为伤疤使他显得非常有个性。”伊恩几乎有些自豪地点着头。
他们并排走着,伊恩还在解释对老人的态度如何逐渐发生了改变。杰夫虽然现在多了一点兴趣,但仍然烦躁不安。他估量着伊恩对老人的看法,考虑自己对这些不得不听的唠叨该如何回应。伊恩还在继续谈论他的发现,这时他们到了伊恩家。“他的大手令人感到安慰,他撅起的嘴唇道出了比任何话语都要好的绝妙观点。”杰夫点着头,示意继续。
他们到了伊恩家的前门,这是一扇大得有点不同寻常的橡木门,得用两只手(常常还得加一个肩膀)才能打开。伊恩邀请杰夫进去。
“你知道我不能进你家,”杰夫说着,又变得激动起来,“那也是我已弄清楚的事情之一。”
“但我的父母在等我,我今天本不应该出去捕捉天空的。我虽然必须去庆祝,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帮助我应付上次与老人的会面,但是,我已经回来晚了。”伊恩似乎要掩盖什么,几乎像是他是唯一知道它是什么的人。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听杰夫要说的话。这一点他不可能搞清楚。
“伊恩,”杰夫现在更加犹豫不决,有点激动又赔着小心,“你父母……”他停了停,“我也将他们搞清楚了。且不说在发生所有那些怪事的时候他们在哪儿,他们可从未与你一起外出过。而关于我们最近所做的一切——那只双筒望远镜,有着那些‘人’的疯狂之地,”4在说到“人”时,他用手指做了一个兔耳朵的动作,“我们参观过的城镇,那些豪猪、老鼠和麻雀——所有这些,我们关于这一切的所有看法是从哪里得来的呢?你可以通宵在外,你与‘你的父母’发生纠纷的唯一可能就是,如你所言,如果你认为会,你就会。”
现在,伊恩似乎真的不想听了:“我现在必须进去了,明天还在这儿见。”
“但伊恩,还有个好消息,”伊恩转过身面对杰夫,“关于阿丽克丝。”
伊恩笑了:“当然有的,我们明天再见。”他倚着橡木门,然后进去了。
就在这扇门前,伊恩会在此出现,并最终明白与老人一起,与杰夫、阿丽克丝、他的父母一起所发生的一切之意义。那时他就会发现自己,发现他的目的——他作为一个织梦人的未来。那一刻会到来的,就在不太遥远的未来。
来自老人的字条
未经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人生。
——苏格拉底(Socrates)
哲学之大用,不在于教人思考什么,而在于教人如何思考。
——《泰晤士报》(The Times of London)
我是“老人”,至少伊恩这样称呼我。某种程度上,那使我成为一个和你们一样的人。虽然,在某种非常重要的意义上,我和你们不同。无论如何,你可以了解伊恩,了解我为之辛劳多年的这一努力成果。原先的计划是待在我的世界(与你的世界仅仅略有不同)。这个世界用不着解释,我会让你亲身来体验。
将所有这些发现和探险保存在我的世界,其背后的最初想法一部分是出于实用:我不知道如何让你们了解。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显然,你正在读它。一部分问题在于,我只考虑到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个与你们所有人会有多大的关联。现在我明白,像我们一样接触这种知识的全体,对你们而言,即使不是更重要,至少也同样重要。
正如在旅程结束时你将认识到的,从我们的旅途中获得的深刻见解,与你的世界直接相关。且伊恩为之受训的工作,对你们将来的生活也有直接影响。他和我所经历的大量事情,都涉及审视他周遭的世界以及他与其他人如何与之协调。我猜想,你可能会说我们在探究现实,因为没有一个更好的词了。虽然,我们如何达成这一目标,只有在你跟我们旅行完之后才能明了。
这既是现实中的探险,同样也是进入未知世界的探险。在此,我必须介绍“哲学”(philosophy)这个词。它源于希腊语中的“philo”,意为“爱”,而“sophia”,是“智慧”。伊恩,一个真正的爱智者。14岁,伊恩正处在最完美的年龄,很年轻,足以真的去学。人们常说,年轻人是最好的哲学家,从不害怕问“为什么”,并且总是睁大眼睛,去观察第一次接触的诸多事物。他还没有被灌输以文明——我想它指称“受教育的”,或者“被驯化”更为准确。毕竟,是孩子注意到皇帝的新装实际上并不存在。
我们的提问可能会引出最启发人的答案,也可能导向深层的未知之域。不可否认,它或多或少会是一次危险的历程。有人说“无知即福”(Ignorance is bliss)——我们所揭示的东西,有时会无人领受,但它却是知识。许多人相信它胜过无知。
我认为,哲学像是一种对罪案现场的调查。调查者审查着现场,总在问“为什么”,且不带任何先入之见。这根头发为何在此?这张椅子为何如此?这扇门为何开着?这只杯子为何碎了?并非所有的这些问题都能找到答案,但这并不妨碍发问。一旦确实有了答案,就会离开“调查”间,进入另一房间——它或是辩论间,或是司法间,而调查的结果成了证据的一部分。你的世界就是我们要调查的罪案现场。
随我们一起旅行,常常不会给你直接的答案。但这并非我们的旅行之缺点,毋宁说是其优点。哲学就是站在未知的边缘。
也正因此,我们——伊恩、我、作为读者的你——可以问想问的任何问题、任何事。这种提问方式教我们学会如何进行一种可谓“非常规的”(outside the box)思考。(当然,一旦进行非常规的思考,我们就有必要不时回到常规来思考——伊恩其实多次这样做。)哲学不仅仅是问“为什么”,同样重要的是,它还探求“什么”和“如何”,它们有助于界定我们提出的问题。哲学要完成其使命,6其方法是论证和逻辑:它们可以阐明先前令人困惑的问题,并提供哲学领域特有的答案。
你也可以参与我们的历险。它所讲述的既是一个男孩的经历,也是一个哲学的历程。本书做了精心安排,以便你对两者都有所体验。
以下是对全书的一个简短说明。全书章节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伊恩跟我一起的深夜探险。你可以沿着伊恩在事件中的活动线索加入其中;这部分采取的是个人叙述的方式,仍采用伊恩的语言来叙述,以更富成效。
第二部分是第二天上午伊恩和父母的争论。我从远处能观察到父子争论中的“信息”(debriefings),并加以记载。
第三部分也来自伊恩的旅行,包括他的多次外出活动,其中既有他的单独行动,也有与其朋友杰夫结伴进行的远足。在此,伊恩开始将在与我相遇中获得的知识,用于亲身活动。
现在你该和我们一起上路了。伊恩开始其经历时所知道的,你现在——如果说不是知道得更多——也都知道。伊恩现在要去他的房间了……到我开始工作的时候了……
第一章知识
我在故我思。
——《怀疑论》杂志的信条
事物的外表有时会掩盖它的本质。
——公元前6世纪《伊索寓言·披着羊皮的狼》
(The Wolf in Sheeps Clothing)
苹果是红色的吗?什么是红?
“当然。”老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他从口袋掏出一个苹果,“瞧瞧这只成熟的罗马苹果,你看到了什么?”
我从床上坐起,抓起掉在地板上的灰色运动衫,套在身上的T恤外面。虽带着一丝惶恐,但还不足以真正让我担心,我答道:“一个红色、光滑、大致呈球形的物体。”
“你知道它是什么。这就是红,你瞧。”我指着苹果,试图用某种方式单单指出其中的红色。老实说,我的回答不那么令人满意。“对了,我想它表示愤怒,有时还表示爱。滑稽的是,红色还被认为能使人产生饥饿感,因而所有快餐店的商标都用它。妈妈是这样说的。”他只是站在那儿,我强索答案的努力显然不能令他满意。“它就是红,是红色的。你看。”
“我在看。”
“这就对了。那就是红色。”
“给你看样东西。”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一个仪器般的玩意。它看似条金属线,上面装着一个小小的传输装置。他小心地将线的一端深插入耳,另一端握在手里。线头握在他那大大的手中,显得特别的小。他走到我身边,将线头塞进我的耳朵,我坐在那儿,几乎惊呆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产生了:有些好奇,又很害怕。然后,我们呆坐了好一会,看着,应该说是盯着那苹果,只见他缓慢而庄重地闭上双眼。那一刻,我的视线模糊了。片刻之后,视线清晰,我惊呆了。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苹果是紫色的了,看上去烂掉了。这是什么呀?”
老人坐着,静静地说道:“在你看来……它是紫色的。你试一下,趁我们还连着,你眯起眼睛,让我看看你能看到什么。”
我试着按他刚才的样子去做:盯着苹果,然后紧紧地眯起眼睛。我张开眼睛,苹果又是红的了。接着老人仍用平静的语调讲道:“是的,现在这苹果在我看来自然是紫色的了。”
“可是,你看上去的紫色,我看却是红的。”我说。
他点头同意:“对每个人来说可能都是如此。要不是这类装置,我们就不可能知道,他人眼中的红色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人对事物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
“因此,我要再次提出那个问题:你如何知道那儿真的有什么?”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老人继续说道:“伊恩,我认为我们应分清楚,事物看上去的样子和它是什么样子,这一点很重要。前者是事物看似如何,我们称之为‘现象’。后者是事物本身所是,它独立于任何观察者,我们称之为‘本体’。没问题吧?”
这些概念已经够复杂了,还给它们更复杂的名称,这似乎有点傻,尽管我感到其中有些重要的东西。“好的。但除了颜色,哪儿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别处很容易分清那种……那种现象与本体之别。”
“哦,这样的情况很多。举个简单的例子。将一根直棍放进水中,它看上去会怎样?”
“好啦,从定义看,难道直棍不就是直的吗?”
“不错。但它在水中看上去是怎样的呢?”他问道。
“弯的,看上去是弯的。”
“很好。月亮呢?你眼中的月亮看起来有多大?”
“大概硬币那么大吧。”
“但我们知道它要大得多。我们按经验估测一下,就知道月亮不是硬币那么大。而且在地平线的月亮,是不是看起来要比天上的月亮大啊?”
“是的。但我想,这肯定是由于它在地平线离我们更近,才出现这种情况。”
“的确如此,但又不尽然。那只是因为你的视觉系统出错了。地平线上的月亮和你之间有很多参照物,因此,在经验的层次上说,地平线上的月亮与高高在天的月亮,离你同样远的时候,你的视觉皮层会觉得地平线上的月亮离你更近。”
“我的视觉皮层会骗我?”
“好了,我的视觉不完美,但是,其他感官还很好啊。我知道,这个苹果和桌子摸起来是平滑的。我可以通过触摸事物得到的感觉,来判断它们是什么样子——而触摸不可能取决于事物。”
2.如果我们不去看,不去听,不去尝,不去嗅,所有的颜色、声音、气味和味道还存在吗?
“的确,这桌子摸起来是平滑的。但你瞧。”从书架上众多的显微镜中,他随手抓过来一台。像是知道我会打开它,他说道:“透过它看看桌子吧。”
我照做了,看到桌面有些小小的突起。“有些小突起。不错,它不平滑,但突起并不多。”
“行,”他边说边拿来另一台显微镜,“用这个看一下。”
现在的突起多得多了,在突起间相连的区域之内看似还有突起。“突起更多了。但仅用肉眼我怎能看到呢?”
“那正是问题的关键。如果用更精密的显微镜,我们会发现,根本上说,这张桌子不过是一堆由空间的分子组成的混合物。在你眼中如这桌子一般是固体的东西,其实仅仅是能量和空间。桌子貌似平滑,但果真如此吗?我们能知道吗?展现在我们眼中的诸多景象之中,哪个才是桌子的本来面貌呢?
“伊恩,你身边类似的例子太多了。下星期日去教堂看看:人们用小册子扇风,似乎可以令人凉爽。但其实,扇风所消耗的能量提高了他们的体温,他们会更热。同样,喝咖啡似乎应使人暖和,但其实它使人血管扩张,排出热量,其结果是降温。
“你知道吧,还有一部分问题来自我们的语言。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或受语言所限,或受其迷惑。”
老人一定已经注意到,我处于困惑之中。
“回到刚才颜色的话题吧。我们说,那苹果是红的——似乎在说苹果里面或多或少有红色的性质。但你我都知道,这样讲已经有问题了。无论如何,物体不可能拥有颜色。”
我更困惑了。
“你想想,一个由无色原子组成的物体,其情形是怎样的。依此类推,这些原子的集合也无色,而事物就是原子的集合。颜色在我不在物。听觉也是如此。事物有声音吗?或者说原子有吗?物体发出待压的声波,而后我们的内耳将这些压力波转换为声音。声音在于我们。你所谓的嗅觉、味觉、触觉,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真是令人沮丧,它违背了我一向所闻,乃至亲身经验。“但我们都能看到东西,”我答道,“能看到它们真正的样子。你我都能看到那苹果,那桌子。”
“伊恩,我要你戴上这副眼镜。你不会戴太久的,否则会变得不知所措。但我认为,这样会令人明亮起来,请允许我用‘明亮’这一双关语。”
他将一个光滑的头盔放在我头上,上面系着的眼镜吊到了我眼前。他将眼镜架到我鼻子上,固定好。接着,我便看到了前所未见而又不可言喻的景象。我觉得,我看到的颜色,以前从未见过,只能用眼睛来感受。在我眼中,房间里的东西不再是物体,而更像是能量的聚合物。好像是在几秒钟之后,眼镜和头盔移开了,而我还处于惊奇之中,站着一动不动。
“那是什么?”我轻声问道。
他的回答同样轻柔:“那远远更为接近真实,显示了所有波长的电磁波。”
“你的意思是说,它显示了包括可见光在内的所有光线?”
“正是。要知道,人类所能看见的,只是电磁波段中极小的一部分。”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条线,然后继续发话。边说边画着更多的线。“人眼所见,仅限于400纳米~700纳米,即所谓‘可见光’。但所有的波段为10-12厘米~104厘米,可见光只占其中约107厘米的那一段。所有的光包括伽马射线、X光、紫外线,接着是可见光,然后是红外线、微波,而最长的是无线电波。它们远远超出你的视觉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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