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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文学创作被认为是一项具有“神奇魔力”的事业,是作家的天赋,不靠后天的学习获得。80年前,欧美试图在大学培养作家。目前,世界上已有100多所大学开设了创意写作课程,甚至还有创意写作的博士学位。但是,我国的创意写作专业还是放在艺术大类之下的一个分支。复旦大学、上海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正在进行的创意写作试验,可以看作是作家教育本土化的探索
大学能教出作家吗?
11月29日,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格非的小说《春尽江南》获选《新京报》评选的年度文学图书。而他的另一部小说《人面桃花》刚刚被搬上话剧舞台。格非一向被认为是学者型作家的代表,他在清华主讲写作、小说叙事学、伯格曼与欧洲电影等课程,非常受学生的欢迎。
在今年的10月,由韩国现代中国研究会等单位联合举办的“中国人民大学作家群文学研究”国际研讨会在首尔的韩国外国语大学举行。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的孙郁、刘震云、阎连科、王家新等作家的多部作品被译成韩文出版。而与会学者一致认为大学作家群的形成正在成为改变当代文学的一个重要因素。
2009年,教育部批准复旦大学中文系设立国内首个“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学位点”,开始了高校培养作家的探索。2010年,该专业招收了第一批2名学生,2011年,又招收了第二批17名学生。目前,第一届学生已经修满学分,进入毕业作品创作阶段,他们写的不再是论文,而是要提交一篇3万至5万字的小说或散文作品,加上一篇阐述创作体会的5000字论文。
上海大学也于2009年成立了校级的创意写作中心,2011年开始创意写作研究生的招生。但它们的创意写作似乎走得更远,面向大一新生的《成为作家》研讨课,采取小班教学,注重潜能开发,让许多怀有作家梦的学生找到了一个取经的平台。
创意写作,这一发端于上世纪30年代欧美的潮流,在中国因何突然热闹了起来,面对种种质疑又将走出怎样的本土化之路?
神奇的魔力可以传授吗?
作家有两类,一类是作家等于作品;一类是作品大于作家,而后者显然需要经过各方面的训练
复旦大学的“创意写作”几乎是由著名作家王安忆一手创建的。2006年,复旦大学开始在硕士中增设“文学写作”方向,每届招收一至二名学生。2007年起,王安忆正式在复旦任教。作为国内首个“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学位点”的带头人,她的教学方式更注重实践,每次课前让学生先写几千字作品,在课堂上加以评议。作品被适度分解为场景、对话、心理等不同部分,以小组的形式加以交流。目前已经有学生发表了相对成熟的文学作品。
负责创意写作招生的复旦大学王宏图副教授介绍说,在国内,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也被很多人认可,“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理由是作家基本上是个人的天赋和努力。“但国外却并不是这样。目前全世界已有100多所大学开设了创意写作课程,甚至还有创意写作的博士学位。但是我国的创意写作专业还是放在艺术硕士(简称MFA)学位大类之下的一个分支,我国艺术硕士学位还包括音乐、戏剧、戏曲、电影、广播电视、舞蹈、美术、艺术设计等8个创作领域。”
多萝西娅•布兰德是当年美国创意写作的坚定推动者,她说:“写作确实存在一种神奇的魔力,而且这种魔力可以传授。”她的《成为作家》曾经风靡全世界,今年刚刚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其译著者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刁克利认为,为什么只有少数人成为了作家,而我们大多数人只把这个梦想藏在心底,以至于彻底遗忘了呢?除了生活本身的际遇,除了对自己的怀疑和对作家的神秘感,很大的原因可能是,我们在根本没有理解写作的本质之前就已经放弃了文学的梦想。我们根本不相信创作的才能可以学习而来,也找不到途径来进入这个门槛。
上海大学中国文学创意写作中心主任葛红兵教授曾在英美及澳大利亚等国系统考察了国外的创意写作,他介绍说,高校创意写作系统20世纪20年代末创生于美国,后作为新兴学科在美国得以确立和推广,目前在美欧已是有80余年历史、包含近20个子类、设有本科、硕士、博士研究生培养层次的大学科系统。数千个持续活跃的高校创意写作系统为美国的创意产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储备。战后美国普利策奖获奖人绝大多数曾经受过高校创意写作系统教育,绝大多数美国作家来自高校创意写作系统。而中国的创意写作才刚刚起步,在学科定位和培养目标方面还处于探索阶段。
作家有两类,一是作家等于作品,想到哪里想到多少写出来;一类是作品大于作家,虽然有些东西没有想到,但是通过各方面的技术的训练,通过文学性的表达,产生的东西大于自己所想的。上海大学文学院的陈鸣副教授告诉记者,上世纪80年代在高校有过许多的写作兴趣班,当时许多中文系的学生都已经有自己的人生体验了,很容易找到突破口,而且他们的成名作也都很有影响。但很多人的写作并没有稳定下来,除了自己的记忆和经验就没有多少提升的空间。实际上,一个好的作家,显然不可能只有天赋,他需要具备人为和天生的双重优势,就像优秀的杂交植物一样。而人类历史上出了那么多的作家,在创作上是有共性的。成为一个作家,就和学京剧一样,在展现自我风格自创流派之前,应该先学哪出戏,学多少出戏,如何循序渐进是有讲究的。很多中文系的学生是有写作基础的,也都有自己的“写作故事”,这些都是写作激情的来源,但我们目前显然还没有鼓励他们进行创作的学科设置。
写作如果通过教育系统来培养,还是不是真正的创意写作?这在美国也曾遭遇质疑,人们担心,高校创意系统培养出来的不过是文化工人,成为跟着市场走的赚钱机器,或者说最后创意写作的教学也成为一个禁锢的体系,扼杀创造性?但提出这些问题的人一边质疑,一边从事创意写作教学。在质疑和反质疑的过程中,创意写作教学得到了蓬勃的发展,美国文学也由此走向繁荣,从事创意写作的人数大幅增加,整个社会的文学鉴赏力和创新能力水平不断提高。
“我一直认为作家应该与高校有关。”上海大学常务副校长周哲玮说,“只不过高校培养作家,需要的是一种环境和氛围,是一个平台,是让想要成为作家的学生,保持写作的冲动,然后有人与他讨论,有人批评与指导。我们的大学一直信奉传道授业解惑,仿佛只有成为一个知识体系、够得上一门学问的东西才能教授,但写作这样有创造力的活动并不被重视。郭敬明是上海大学的学生,我们专门为他的作品开过研讨会,他的作品反映了那些吃着麦当劳长大的一代的思想。在上海大学热爱文学的学生还有很多,如何让他们脱颖而出?也有许多学生在写作,可是沉醉在个人的无病呻吟中,如何让他们的作品能够与社会共鸣?学校应该提供这样一个平台,把社会上的著名作家请进来,建立驻校作家制,同时让学生也能够参与其中。”
中文教育改革势在必行
许多很好的文学苗子进了我们的高校教育系统,出来以后并没有长成大树,而是直接变成了小拐杖
杨尘潇是上海大学一年级的本科生,酷爱写作,也有着自己的文学梦想。但他发现自己的小说总写不长,情节的展开也很混乱,尤其是自己塑造的人物没有什么血肉。今年他报名参加了文学院创意写作中心为新生开设的研讨课《成为作家》。这门研讨课是小班教学,20个人分成几个小组,按兴趣进行讨论。老师会让每个人讲述自己的家族史,讲述自己最刻骨铭心的故事,然后围绕这些故事展开情节。“比如老师通过分析经典作品,告诉我们如何让自己的人物置于绝境而后生,如何让人物面临一个接一个的矛盾冲突,而不同的人物需要构建怎样的关系网。或者如何向内发掘潜意识,这些都令我们茅塞顿开。”
如今上海大学不但成立了校级的中国文学创意写作中心,还在文学院创建了全国第一个针对本科生的创意写作活动平台,而一个意在建构创意写作教育教学系统的学科组也颇具规模。
迄今为止,复旦大学并没有将“创意写作”训练向本科生延伸的计划。在王宏图看来,他们还处在创意写作人才培养方式的探索阶段,作为教育部首个专业学位试点,主要任务是积累经验。“我们的任务不是培养作家,而是培养具有写作才能的人,提高作家的素质。我们是给喜欢文学、爱好写作的人提供提高写作技巧的机会,至于最终能否成为作家,还需要日后进一步实践。”陈思和教授的定位仍相当低调。
其实创意写作也并不是新生事物。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晓明认为,以前各大学中文系都有写作课,训练学生的写作能力,但因为多数老师不是作家,教不好这门课,许多大学就逐渐将这个学科取消。上海大学的创意写作,实际上是来填补这个空白的。当然,因为挂了“创意”的名号,就很自然要向创意产业这个新起的行业借力,写作的范围也因此扩大,除了过去所谓“文学”范围里的诗歌小说散文等等之外,还加上广告文案、歌词、游戏故事、影视剧脚本等等,与过去的写作课不同了。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认为我们现在的高校中文教育中缺乏杂家,缺乏作家。而在过去,鲁迅、周作人、沈从文、闻一多、老舍等既是学者又是作家,其实即使是文学的鉴赏也需要多方面的知识和更多生命的体验。我们的课堂经常讨论一些伪问题,一些已经成为结论的概念,并没有更多可匹配的实践与创作。“每一个学生的精神走向是多种的,如何激发,能不能激发很关键。当下的大学文学院以文学作品批评与语言学研究为主要方向,所有的学生被带入到一个拥挤狭长的地带里,对数量不多的文学作品,进行多角度多层次的批评研究,这个过程也许是快乐的,但创造性的写作会更快乐。许多很好的文学苗子进了我们的高校教育系统,出来以后并没有长成大树,而是直接变成了小拐杖。”
今年夏天,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中心组织了首届创意写作夏令营,请了著名的作家、出版社的资深编辑以及创意设计师一起给学生开讲座,最后所有的学生都得完成自己的文学创作,一首诗或者是一个剧本,文学院的老师负责一对一地跟踪学生的创作,对他们的作品提出修改意见,直到最后成为拿得出手的完整的产品,现在这本作品集已经付梓了。夏令营的策划者许道军副教授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我们现在的教学侧重于培养内功,文学史、文艺理论、文艺批评学得非常系统,这使得我们学生的内功很高深,但却不能设计套路与架势,将一身的功夫施展出来,很多学生甚至不能表达思想和情感,有时连一个简单的故事都讲不好,当然也就无法回应波澜壮阔的现实。
让高校成为创新的源头
创意贫瘠一直是我们的文艺创作中难以克服的瓶颈,这和创意教育缺失有很大的关系
“过去高校是科技创新的发动机,现在高校为什么不能成为文化创新的发动机。”在葛红兵看来,一切以创造性思维为主导、以文字作品为实现形式的创造性活动都属于创意写作,几乎可以包括文化创意产业所需要的基础性的上游内容写作。“文化产业对中文专业人才需求量是很大的,各类网站、游戏等新媒体,报刊和图书出版业、影视传播和广告,会展和企业策划,以及各类娱乐行业等都大量需要新型的写作人才,需要创意人才。包括以手机和网络为代表的新媒体,需要大量的创意写作团队。”
在国外,创意写作硕士研究生的学习方法主要是以工作室或者工坊制的形式完成的,工作室不一定设在大学的课堂上。“除了正规学制的学期教学,高校资源也可以尝试实现与社会资源的结合,到乡村、城市社区、厂矿,与工人、农民工、村民等结合,创建一系列活跃的写作工坊,提供另一种角度的更为扎实的文学抒写。”
在不久前召开的“2011中国版权年会”上,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署长柳斌杰坦言,目前国内很多文化艺术作品创造力不够,90%的作品属于模仿和复制的,我国一年文艺作品达到4300多部,但是公众阅读的却不多,原因就是创新能力不强。
创意贫瘠一直是我们的文艺创作中难以克服的瓶颈,题材趋同、照搬成风、脱离现实、缺乏人文关怀,旧题材翻拍不止,山寨风经久不息,很多都是低水平的不合格商品,根本算不上是精神产品,这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上海戏剧学院创意学院的教授黄昌勇正在筹备一个国际性的创意教育大会,他认为在我们的创意产业中,最缺乏的可能就是上游的原创,而这和我们的创意教育缺失有很大的关系。
从这个意义上讲,创意写作应该在更高的层面进行探索与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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